假期可以做什么

2019年的夏天,

我独自周游了半个中国。

整趟旅途下来全程七千多公里,沿着长江打了两个来回,沿途经过了十一个省份,转悠了八座城市,认识了很多人,也有了很多感悟 ,对于很多事情的看法也有所改变。

旅途最后一天,在大明宫遗迹旁边的公园里我坐着发了一下午呆,回钟鼓楼的路上一直回想着这段长途旅程中所历经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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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昆明→上海→长沙→重庆→成都→西安……

近一个月的自由行,我顺着这个伟大国度的脉络深入了一个古老文明的腹地。

穿梭在这些过去几十年里迅速膨胀的城市,驻足在那些容纳着无数年轻人野心与才华的都市里最辉煌的CBD高楼下,触摸着那些承载着文明过往岁月厚度的古老城墙上的一砖一瓦,学着别人也感慨一下所谓千年前的帝国余晖,又或是跟出租车司机谈论起那些被政府正以雷霆之势规划得如火如荼的城市园区,徒步行进在边陲山寨寻访那些在青山绿水间传承着一缕百年前薪火的民俗古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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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火车站附近某处青旅,摄于2019年,夏

当然这都是我在理想主义滤镜下已然过分美化的“情怀”。

事实上,一路上透过飞机狭窄的窗口望向地面,看着那些在我眼前逐渐舒展的山脉、河流、城市、农田,发出“朝苍梧而夕北海”的感慨后,走下飞机,再回头看向那建筑恢宏的现代化机场时,一刹那间,我产生了一种幻觉:

我所触及的是何等的文明。
我张开双臂试图去拥抱现代文明的成果,哪怕都是明码标价的一切,可是却又恐惧它会将我一脚踢开!

从昆明到上海,我选择了绿皮火车,K字开头的火车,从昆明到上海的漫长路程,足够我用充足的时间去观察、思考和自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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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路过的云贵地区的村庄,摄于2019年,夏

挤过拥挤狭窄的火车车厢,穿过那条汗臭味、烟味、脚臭味混杂的长长廊道,我观看着车厢里形形色色的旅客暴露在我面前的属于他们的人生一角:

年轻的母亲轻叱着顽皮的孩子,用晒得红肿的手背靠着胡萝卜般泛红的手指静静地等待着泡面的调料慢慢在热水中散开;

车厢的连接处,一些与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点着一支烟后,背靠着摇摇晃晃的车窗用方言有说有笑的交谈;

到达餐车所在的车厢后,邻座的一对父子正在跟乘务员询问火车上昂贵的火车餐的价钱,父亲眼中匆匆闪过的一丝犹豫在他看到对面坐着的儿子后被他迅速掐灭了,这位父亲稍纵即逝的窘迫在我这个旁观者的眼中哪怕只是一瞥便暴露无遗,他小心翼翼地在对面那个男孩面前保护着他的什么东西,大概是作为父亲的倔强吧;

在卧铺车厢的最末一节的最后一个床位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陪着她的母亲——更加年迈的一位老人,这一趟老人是要带她母亲去医院看病,不过她们还有一夜的路程,而且女儿自己也已经六十多岁了……

火车呼啸而过,车厢内的众生百态。

我眼见着窗外的列车穿过了我们伟大祖国的崇山峻岭荒郊野外的一条条干线——那是我们伟大祖国一直引以为傲的成就。

不久下一站又会有人扛着大包小包在入站出站时挤得人仰马翻,才得以在充满着令人恶心和窒息的汗臭味的车厢里蜷缩着度过一个夜晚。

我突然明白,

我们所在乎的、鄙视的、愤怒的、焦虑的,在这平凡的生活面前,并没有什么用。

它无情地碾碎我们的一切理想与梦想。

我们希冀的在书本上读到的一切诗与远方都将被这冷酷的毫不迟疑的生活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压碎。

当火车在深夜驶入站点的时候,像那些万万千千的无所依靠的年轻人一样,面对着车窗外的能将自己淹没的黑夜,我在迷茫与无助中陷入沉思。

我所看到的一切,是我的祖国,超过一半的人,正在过、或者将会过的生活,包括我在内。

我在象牙塔里挥霍着父母的血汗,我曾自以为自己活在最好的当下,却终究是会在不经意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的可悲和无力;

我喝着十几块的奶茶,对那些与我毫不相干的国家大事指点江山,自以为这是书生意气的最好模样,却总是发现自己一无所知的贫瘠与浅薄。

从上海繁华的田子坊到长沙巷子里的太平老街,再到山城重庆被嘉陵江环绕的沿着山城起伏的丘陵延展的磁器口长巷,又到成都游客熙熙攘攘的宽窄巷子,踏入其中,浓重的商业气息扑面而来,人来人往中到处都是人间的烟火气,琳琅满目的饰品和千篇一律的营销手段,无不透着精明和市侩,那些烟火气里的喧嚣却又如此让人沉迷:

成都,那条让人留恋往返的酒吧街驻满了提着一把吉他弹唱的民谣歌手,门口的服务生热情地招徕着来来往往的游客,游客则只顾着咔嚓咔嚓地拍照修图。

街旁的那条江被灯光映得宛如流彩,温柔至极,也许那群酒吧驻唱的歌手中会像当年一样再出现第二个宋冬野,毕竟总会有那么一群年轻人在城市荒漠的一角唱着自己的故事。

而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云贵高原的山脉之中隐没着的那一座座小小的村寨,它们正在渐渐地萎缩——

年轻人奔赴大都市寻找他们自己的前程,不同于大理、丽江那些被商业包裹的已经被过度开发的很多民俗景点,这里到处还都是一片田园牧歌式的风貌,原始而纯朴,贫穷且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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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贵地区某古村落,拍摄于2019年,夏

我自小便喜欢穿行在这些游人如织的城市中去观察揣摩每一个人的角色,去揣度他们的心理——

30多度的高温下即使穿着短裤短袖也仍然会热得汗流浃背,茶楼门口那些脸上抹着厚重油彩裹着好几层戏服的年轻人为了招徕顾客,即使已经大汗淋漓仍然摆着热情的动作与来来往往的游客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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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磁器口,2019年,夏

重庆的路大多是陡峭的台阶,在很多地方,人力托运无疑仍然是最理想的运输货物的方式,在那些落差十几米的台阶上背负着平板车、扁担,用肩膀担负着几十公斤重物的、看上去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他们裸露着上身,露出身上结实虬结的肌肉,川蜀人个子不高,那些立起来被他们还要高一些的麻袋被这些看上去与我的父辈年纪相差无几的人扛在背上,蜀中30多摄氏度的太阳下他们脸上露出的笑全是挤出来的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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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市内陡峭的台阶,摄于2019年,夏

西安国际酒店的电梯里一位手中提着两杯奶茶的外卖小哥按下了18楼的按钮后,在电梯行进到半途中才知道是要从同一栋楼的另一个区域乘坐电梯的他无奈选择了从安全通道的楼梯跑过去,为了几个字的好评他要跑一个大圈,那意味着什么?按照外卖软件的换算方法那不过是几块钱的收入,可在他看来都是他的血汗钱!

年少时背诵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诗句尚能潸然泪下,我也曾怀揣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抱负于十几岁时在那片小小的天地内自负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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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2019年,夏

我曾执拗地过于相信着自己,也由此辜负了年少时的太多热忱。

一路遇到太多的人和事,见了太多的风景,

才想起,光是中国便足足有近十四亿人!

曾有过一篇文章这么说过:我们每个人究其一生遇到的人不过三千万,这三千万人可能是少年时期同窗的挚友,可能是公交车上匆匆几眼掠过、只有片面之缘的陌生人,也可能是机场、火车站回眸时让你怔神的某张面孔……

我们短短一生只有寥寥的几万个小时,最终这如同汪洋大海般的浮生所识之人只有不到两百个人可以留下来成为我们余生所伴、毕生挚友。

其他人就像我们穿过生命这一神灵赐予的美丽景观时透过一片片的时间时所留下的稍纵即逝的记忆。

我们真切地感受着它给予我们的那片刻感触,由此建造起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观感。

我们基于此所认知的一切构成了我们的世界观,我们用一生去感受着每一刻的真实,把多半的时间花在了对不可挽回的过去的追忆与不可预测的未来的恐慌中。

凡人不都是如此嘛,穿梭在他人的命运之上,看着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地去邂逅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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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某寺庙,摄于2019年,夏

前往浦东国际机场路上,从机场大巴的窗户看过去的远处的一座小座区是上海最贵的地段,一线明星和精英商人在这些地方购置房产,一掷千金。

而我那个时候租住的房子,隔壁就是背井离乡外出打拼为了省几块钱住最便宜地方的普通人。

这个城市提供了精英竞争的舞台,也允许普通市井小民去每天尽力生存。

我不准备用那些过分煽情的话去表达一些什么。

“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比如上海,或许是郭敬明眼里那一个点燃了千万烛光浮在海面的盛世华轮。

或许是那些象牙塔里的大学生憧憬的搏击时代巨浪的前线。

或许是浦东那群“狙击手”眼中的风声鹤唳之地,

或许是客人一夜纸醉金迷后留下的让普通人艳羡至极的一地繁华,

或许是佝偻身躯扛着行李箱在深夜寻找旅馆时普通人让人不忍注视的辛酸……

伟人曾经说:“年轻人是八九点钟的太阳。”

当黄浦江被初升的太阳照亮,裹挟着来自中国腹地的泥沙的黄色江水涌入大海,一切汹涌最终不过是入海口一个不起眼的浊黄色浪花,黑夜的阴暗与潜伏都被一扫而光,大海回以阵阵潮汐拍打着海岸。

人生有几次与命运对赌的机会呢?

可我们都很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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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夏,摄于外滩
“我只希望啊,无论以后怎样,当我意识到我渐渐老去时,我可以幸运地找到一处有山围着的小镇,镇子里一般都会有一所小小的小学,我可以去小学里做一个不起眼的门房大爷,哈哈哈,最好再养一只小猫(^・ェ・^),冬天它朝我自己的裤筒里钻的时候,我可以笑着招呼放学的孩子们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

然后闲暇时候我可以去浇浇花,躺在长椅上任凭慵懒的冬日暖乎乎的太阳懒洋洋地照在身上,我自己就靠在那里静静地发会儿呆,又或是对着素描本画几笔那些孩子们的速写。

等到黄昏时,天色慢慢暗下来以后,就去街头日落处的烤红薯的摊子上买两个烤红薯,趁热带回家,一个给自己,一个给家里的老婆子,然后两人依偎在一起在橘黄色的灯下去给她去看我年轻时候写的那些傻里傻气的情书,她看得若是犯困了,我便要劝她早早休息,仍像是几十年前那个男孩一般哄着她睡去后,再看看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夜空已经点起了星星灯后,拉上窗帘,把窗外那盏月的灯轻轻地“吹灭”……

以上文字片段节选自,2019年,七月二十三号凌晨写于友人的书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