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熱愛的算式心得

如果記憶只有八十分鐘，會不會感到遺憾，那又將會是怎麼樣的人生。也許習慣於以記憶的軸線來編織情感的我們，很難想像那樣的生命將會如何延續，更遑論去發展出新的關係。然則在「博士熱愛的算式」電影裡，故事的鋪陳之中卻不經意地挑起了心中的疑問：一輩子與八十分鐘，在永恆的意象裡，是否真得有所不同，還是那不過是人們強加的分別。這部電影描繪著一位因交通意外而剩下八十分鐘記憶的天才數學博士，時間一到彷彿一切回到原點一般，記憶跟著歸零。因此之故，博士身上總夾著一些紙條協助其面對生活上的難題，而其生活中的關係更是簡化到幾乎只有與嫂嫂互動。話雖如此，在嫂嫂用心地照顧下，其仍得以浸淫在所熱愛的數學範疇之中。然則，或許因為兩人都上了年紀，也或許因為嫂嫂身份上的顧慮，博士仍需要有位管家擔負起照顧之責，只是幾番折騰卻總是沒能找著適合的人。直到杏子與十歲兒子的出現，讓這一切有了不同。

經過博士嫂嫂的概略介紹之後，杏子懷著忐忑的心情第一次與博士碰面，兩人互動的對白，乍看之下或許讓人感到莞爾，然則細細咀嚼卻不難發現博士毫無掩飾內心對於數字的敏銳與喜愛。而或許就因為那樣的單純，化解了杏子的不安，也讓她能無所芥蒂地面對那幾乎不斷重複的對白，或者一而再、再而三地回過頭到關係之始。「妳穿幾號鞋子？」
「24 號。」
「真是個純淨的數字啊！是 4 的階乘。」
「什麼是階乘？」
「將1 到 4 的所有自然數相乘，就等於 24。」
「妳家電話幾號？」
「576-1455。」
「妳說5761455 嗎？真了不起！這是 1 億以下的質數的數目哦！」更有甚者，一次彼此交談的過程中，博士心血來潮地詢問著杏子的生日，杏子答稱2月20日，此時博士略微激動地將其手上具有特別意義的手錶拿給杏子看，並且特別強調上頭所刻鏤的數字284。緊接著博士更透過實際的演示告訴杏子220與284兩個數字是友誼數，因為兩個數字的因數之和恰巧為對方。友誼數的不易或許彰顯著博士與杏子之間關係建立的難處，但是那也更凸顯了不易背後所蘊藏的深厚與意涵。可不是嗎？試想當沈浸在彼此關係彷彿逐漸熟稔的當口，卻在下一刻又得面對近乎陌生人般的提問，那會是個什麼樣的打擊。可是，那絕非就此意味著毋須再去經營那每一個80分鐘，甚至換個念頭來說，也許每一個80分鐘都蘊含著一個關係的可能與真摯。少掉了記憶的堆疊，在關係中或許少掉了我們所以為的磐石。然則，換一個角度來說，記憶又何嘗不是桎梏，限制了關係的可能。人與人之間，不就常常在那熟悉之中，陷入了自以為是的框架，少掉了一種聆聽、包容與開放。

更為精彩的是，有一次當杏子在為博士準備晚餐的當口，無意間聊到自己有位十歲的兒子。博士關心地詢問著，孩子在那當下是由誰負責照顧著。杏子告知自己單親身份的同時，也隨即回應著，孩子很獨立已經習慣自己照顧好自己。然則博士卻無法接受自己享受美食的當口，為其費心張羅晚餐晚餐的杏子，其十歲的孩子反倒得要餓著肚子。於是乎，幾經考量博士遂建議杏子，讓孩子下課後直接到家裡來。就這樣，隔天當小男孩出現在博士家時，博士即便忘卻了這件事卻沒有任何的不悅，甚至熱情地抱著他，輕撫著他的頭說著：

「你就叫做『根號』，任何數字你都不會討厭願意包容他們，是非常寬大的符號「根號」哦！」

於是，「根號」就這麼踏入了博士的世界之中，博士毫無保留地付出真誠的關愛。而對於「根號」來說，從小沒有父愛的生命，這會兒也彷彿找到了出口。這一老一少，或者丟著棒球，或者討論著數學，那熟稔未必建立在長時期的記憶累積，而是在單純直覺的喜好裡。一如博士對「根號」的提醒：用心感受是很重要的，磨練自己的直覺。也要培養豐富的感情。因為用心，因為相信直覺，更因為豐沛的情感，博士與根號之間在近乎不可能的情況下，每每彩繪出讓人動容的心靈圖像。即便只有八十分鐘，即便每一次都得從頭開始，那又如何。當有了上述的一切，跨越陌生到熟悉的界線不過瞬間，因為那不再是透過記憶的踩踏，而是藉由真誠無瑕之心的飛翔。也在那樣的過程裡，細細咀嚼著博士所說的話語：「永遠的真實是肉眼看不見的，重要的是用心去看才行。如果用心去看時間是不會流逝的，重要的是此時此刻不是嗎？」是啊！因為此時此刻，所以跨越了八十分鐘的幡籬，因為此時此刻，所以彼此之間更為珍惜與用心。只是，三人之間真情無私的互動，卻拉扯到故事中另一位主角的敏感神經。博士與嫂嫂之間，存在著隱諱又壓抑的情感。電影透過嫂嫂翻看博士曾寫的一封信，透露著那不為人知的情感：我的心是eiπ＝-1，就像這個算式永遠會得出-1一樣，早已注定命運的一點一滴，恐怕也無法挽回了吧！偏離了道路的兩個人，再也不是可以攜手的朋友了。一起為不幸而悲傷，我希望可以如此。此外，更透過杏子無意間翻閱到博士的資料時，同樣輕輕地帶到兩人之間的情愫。或許就因為如此，當嫂嫂瞥見杏子與她的孩子竟然能與博士建立如此真摯的情感時，反而感到不安。畢竟，她心中所認定的存在於博士心中的唯一關係彷彿動搖了。因此之故，過沒多久其便因故辭退了杏子。也許，因為工作性質的緣故，即便百般不願，杏子仍不得不妥協。然則，「根號」卻未必能夠接受，其在未徵得杏子的同意下直接去找博士，卻引發博士嫂嫂更大的憤怒。四個人聚在博士的家中，嫂嫂質問杏子的目的為何，杏子堅毅地捍衛著孩子，「根號」不解大人的複雜，就在那交雜的情緒之中，博士寫下了他所熱愛的算式：歐拉恆等式，那一瞬間，嫂嫂的憤怒隨之消散，孩子的不安也跟著退卻。這算式像是化解了所有的衝突，也見證了愛與包容的永恆。什麼是歐拉恆等式，其是數學界公認最精練、最美麗的公式： eiπ＋ 1＝ 0。其中e是自然數的底，π是圓周率，這兩個數字都是無限延伸的數字，沒有盡頭。而i是虛數也就是√-1。就這樣三個自然界中，最無可取代，也最獨特的數字相組合之後，遇見了自然數中另一個精彩萬分的數字，結果竟然回歸到最原始的平靜，彷彿所有的紛亂至此都平靜下來，彷彿生命的倉皇失措，因為彼此的相遇與相惜都找著了安身立命之處。發現這個恆等式的歐拉曾提及，因為這個恆等式，所以得以見證上帝的存在。因為所有的不可能，在此成了可能。那也宛如訴說著躍動不安的生命，總在記憶與現實裡往返，總在未來與過往中抓取生命的意涵，殊不知關於存在的精彩只有「此時此刻」。因為領悟了這一切，即便是80分鐘的記憶，同樣能夠譜出關於愛的精彩篇章，因為真心所以能夠觸動愛的本質，因為單純所以能夠找著和諧。

回想著博士原有的書寫「我的心是eiπ＝-1」轉換成「eiπ＋ 1＝ 0」那是心境的轉換，那也是存在的認同。什麼是1，博士曾在瀑布旁，對「根號」說道：「整體就是1，整體調和在一個之中非常美好。所謂良善事物就是像這樣哦！」那樣的論述，雖然簡單，卻發人省思。是啊！1的出現，讓原本永遠是負數的心有了轉折，1的出現，讓躍動、不安與虛幻的心靈所碰撞出來的負向驅力，有了回歸的契機。這就是1的魔力，或者套用博士的說法，這就是良善事物的美好影響。反覆咀嚼著這個算式，心彷彿也在沈靜的氛圍裡，嗅聞到存在的良善與美好。想到這突然記起了這部電影其實是由小說改編，「博士熱愛的算式」這本小說不單在2004年獲得日本全國書店的一致推崇，獲選「書店大賞」的榮譽，更重要的是其感動了許多人。作者小川洋子在談及這部作品時曾說道：我希望可以呈現數字的永恆和人類的有限的對比。人類與永恆數字抗衡的短暫光芒，都凝聚在這八十分鐘內。正因為只有八十分鐘，所以，三個人相處的每個瞬間都顯得十分珍貴。誠如博士曾經提及：「我已經沒有任何的東西可以失去了，我只想接納萬物原有的樣子，自然地、自然地順其自然地度過生命的每個時刻。」那樣的生命態度，也許初聞會以為那是生命中的不得不然，但是回顧整部電影的鋪排，卻發現那更可以是博士在遭逢困厄之後的領悟。由原本來自喜好數學的熱情，延伸而至對於理論與符號的反思，在進一步到人生智慧的領悟。尤其是那每每發人省思的雋永語彙，更是彰顯著那不斷重來的人生裡所凝煉出來的生命態度。八十分鐘那所訴說的不再是生命的侷限與悲劇，反倒在真摯與平靜的烘托之下，有了不同的意涵。一如先前所提此時此刻的概念，也許就因為八十分鐘的限制，反倒讓人得以更為專注地活在當下，而非在陷溺在未來的虛妄裡，抑或者成為時間的俘虜而不自知。自古以來，人們總貪求永恆，殊不知每個當下都是永恆。一如博士熱愛的算式所彰顯的：所有的相遇，也許就為了成就那當下的一刻，那一刻就是永恆，因為心安住於此。這會兒任由思緒悠遊於數字的天地裡，只是想提醒自己，當心因為需索、因為忙碌、因為虛妄而迷失時，也許可以想想那最美的公式：「eiπ＋ 1＝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