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 是 為了 放大 生命 的 極限

推薦序

生命就是一場流浪旅行
──褚士瑩

很多人都同意,人生就是至少要來一次流浪。

    但是你以為的流浪是什麼?

    世界閱讀日的時候,有一所圖書館出了一個問題給我,題目是:「如果流浪到異國,最多只能帶十本書,你會帶那些書?」

    我也不知道問這個題目的圖書館員,他心目中的「流浪」是什麼,但我猜是一件很棒的事吧?

    但是流浪的人,真的會帶十本書嗎?

    作為一個從少年時代開始就當背包客四處旅行的人,如今繼續背著背包在國際NGO工作,每當有人眼神迷濛地說著流浪這件事時,思緒卻將我帶到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

    到去年秋天的奧地利維也納火車站大廳,目睹大批輾轉從敘利亞逃避戰爭到達歐洲的難民,為了行動方便,他們全身上下的行李甚至只有一個隨身的小背包,裡面精簡到或許沒有餘裕可以放任何一本書,但是每個人都有手機跟充電器,還有一張張即使歐洲人也難得一見的500歐元嶄新大鈔。

    難民們在維也納火車站,其實最苦的是在對未來完全茫然之中,日復一日漫長的等待,當時我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

    「如果這裡有一座行動圖書館,讓難民在等待的焦慮當中,除了在異國陌生的火車站,默默地滑手機之外,能夠將心思沉浸到書本的世界,可能是暫時從『流浪』當中解脫的好方法吧!」

    我看到敘利亞的難民,他們並不是在流浪,也不想流浪,他們只是在追尋更好的生活過程當中,意外地偏離了原本的路線,因此在這裡稍稍歇息一下而已。

我生命中遇過真懂得流浪的人,都是對自己的生命嚴肅的追尋與學習的人。比如說日本料理店的阿佑師傅。

    每當開了幾年店,無論生意多麼興隆,他都會堅定地拉下店門,背起背包,到世界各地去流浪,用自己的舌尖、用自己的生命,像磨刀一樣去重新將自己對食物的熱情,重新磨得銳利,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會在這個地方待多久,下一個地方要去哪裡,什麼時候才會找到熱情,但是他知道在這一刻到來之前,他會繼續一直走下去。

    然後總會有一天,那無可抑遏的創作料理慾望,阻止他再繼續流浪下去,然後他就會背著背包回到他出發的地方,重新開一家新店,這次仍舊不超過五年。

    對我來說,知道自己生命要找的東西是什麼,但不知道在哪裡、也不知道何時會找到,因此抱著寧靜與開放的心上路出發去尋找,這才是真正懂得流浪的高手。

    對阿佑師傅來說,流浪是一種修行,料理也是一種修行。

    「輪到你了。」阿佑師傅從水裡抓了一隻又大又肥的明蝦,靜靜放進籃子裡,轉頭對我說。

    我知道,這是他今晚給我的最後一個考驗。

    他尖尖的下巴微微地指向水缸的另外一邊,有兩三個年輕人,看起來也是餐廳的廚師,年輕人們的手放進水裡一攪動,原本安靜的大明蝦,突然都開始掙扎亂跳起來,把他們也嚇了一跳。

    時間是半夜三點,我們在鬧哄哄的基隆漁港批發市場走動看貨,每一個賣漁獲的魚販,都跟阿佑打招呼,誠實地告訴他今天有沒有好貨色。

    「蝦子可以感受到人的心。心靜的人,手放進缸子裡,蝦子不會掙扎,乖乖的被拿起來,但是心亂的人,手一放進水裡,就會引起騷動。」阿佑師傅說。

    真的這麼神奇?我的心裡不免有著疑惑。

    深呼吸了一口氣,我也緩緩地將手伸進水裡,蝦子們就像睡著了一樣,

    「不能只選大隻、還要尾巴敞開的。」阿佑師傅嘴角露出欣慰的微笑,同時不忘叮嚀著我。

    就這樣,我們靜靜地細心挑選著隔天他的餐廳要上桌的主菜。

    我喜歡到他沒有招牌、也沒有菜單的日本料理餐廳吃飯,因為經過阿佑師傅手下的食物,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魅力。

    他的菜是不花俏,如果一定要說特別在哪裡,我會說那是一個走過大江南北、見過大山大水的人,才做得出來的料理。在收起上一家餐廳,開這家餐廳之間,他跟著從小在泰國生長的老婆,慢慢在世界各地旅行了一年,不只尋找食物的滋味,也尋找生活的滋味,而這些味道,都灌注在每一道他親手烹調的料理中。

    吃久了,阿佑師傅有時候會問我要不要收店以後跟他一起去基隆港買魚。我們總是子夜一點半出發,清晨四、五點扛著活蹦亂跳的各式鮮魚回店裏,接著阿佑師傅就要立刻做魚的準備、整理,一直到天亮了,才回家睡覺,下午起床以後就又要準備開店。

    有一回我去吃飯的時候,看到二廚紅著眼睛,一個大男人當眾邊料理邊哭,確實不是每天會看到的景象。

    「怎麼了?」我偷偷問阿佑師傅。

    「喔, 我要趕他走,但是他不肯走。」阿佑師傅若無其事地一邊捏著壽司,一邊淡淡笑著說。

    原來阿佑師傅有一個規矩,那就是二廚最多只能待兩年,要不另行高就,要不就自立門戶,而這個優秀的二廚兩年的期限眼看就要到了,央求繼續留下來,卻被阿佑師傅斷然拒絕。

    「世界這麼大,兩年在這麼一家小店夠了吧?待那麼久幹嘛?」

    「那阿佑師傅,你找到人接替了嗎?」

    「沒有啊!完全沒有在找人。」阿佑師傅笑著說,「對的人自己會出現吧?」

    「那沒找到人之前,你怎麼辦?」

    「如果沒二廚就不行的話,就表示我沒有能力開餐廳,還不如關門好了。」他若無其事地說。

    過了半個鐘頭,阿佑師傅又回到我的面前說,他過去開的每家餐廳,都是做個五、六年,就差不多該拉下大門去流浪了,旅行沒有特定的目的地,也沒有期限,邊走邊吃,走著、走著突然想停下來,或許就會再開一家餐廳,也或許不會,他的下一家餐廳或許還在台灣,也或許在泰國。

    二廚離開以後,我當幫手陪阿佑師傅去基隆港買魚的次數,就頻繁一些。他有空就教我怎麼買到檯面上沒有擺出來的好魚,還有如何跟魚販建立起長期信任的故事,買魚全是現金交易,口袋厚厚一疊鈔票很快就剩不了多少,我從來沒看阿佑師傅買便宜的次等貨色,也從來沒看過他討價還價,一次都沒有。

    正因為這樣,魚販會跟路過的客人大吹大擂,但卻轉過頭來誠實地告訴阿佑師傅今天根本沒有他看得上的好東西,別買。也會有魚販在陰暗的角落默默提著一袋最好的魚追上來塞到他手上。

    好貨只留給識貨的人。

    阿佑師傅教我如何從看一個人抓蝦,知道對方的心性。他也提醒要時常跨出舒適圈,把自己放在現實中接受考驗。與其說他是廚師,還不如說他是一個透過料理來修行的人更為恰當。

    「好魚不多,或是人手不足的時候,只要吧台十個人坐滿,我就可以說客滿了,有什麼難的?」阿佑師傅滿不在乎地說。

    這家原本就沒有招牌的店,就算明天突然就大門深鎖,再也沒打開,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阿佑師傅,我大概也不會覺得太意外。

    咬了一口我們清晨從基隆港帶回來,尾巴像傘那樣打開的大明蝦,肉質鮮嫩而結實, 美味極了。我想到在鬧哄哄的漁港邊選蝦時「一心不亂」的叮嚀,忽然間,我已經分不清阿佑師傅究竟是個喜歡旅行的壽司師傅,還是喜歡料理的旅人。

    我繼續低頭一心不亂地吃,彷彿這是一種重要的儀式。

    我終於明白,「吃」雖然從維持生存開始,然而吃的終極,並非只是為了追求極致的美味,而是像父母為離鄉背景的子女煮一頓家常菜那樣,把料理的人跟享用的人的心,透過食桌連結在一起的藉口。

    面對真正懂得流浪的人,我明白,所謂流浪,無非就是一場釋放自己終極生命熱情的旅行。

前言

本性的弱點 

        不久以前,我搭上一艘速度緩慢的老舊蒸汽郵輪,順著緬甸的伊洛瓦底江航行。我手邊已經沒有東西可讀了。當船停靠在一個叫做卑謬的小鎮時,我趕快衝上岸去,買了我能找到的唯一一本英文書:戴爾‧卡內基的《人性的弱點》,書看起來已經很破舊。於是我們一邊朝著仰光航行,我就一邊讀這本書。

        不知道為什麼,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讀過勵志類的書籍。卡內基的建議相當有趣,結合了常識(好好聽人說話)、好建議(尊重他人的意見),以及過時的提醒(別忘了女人對衣服的興致多麼高昂)。我在河上讀這本書讀得很開心,到了仰光之後便把書送人了,也暫時忘了這本書。

        大概一個月後,有人找我寫一本書,談談流浪旅行的藝術和態度。我本來就一直在為沙龍網站(Salon.com)撰稿,以敘事文章鼓吹這種流浪旅行的觀念,所以我想自己應該要研究一下工具書的結構和形式。就在我想重新再找一本《人性的弱點》時,我發現如今的工具書與勵志書市場,和卡內基那個時代已經大不相同:好像幾乎每一種人類活動、想望和人口組合,都有某種激勵人心的書來照顧這些需求──《心靈雞湯》和《別為小事抓狂》系列書籍都可以在書店裡自成一區了。

        我站在書架間,對著琳瑯滿目的選擇大開眼界。我開始想像一個流浪旅行的出版帝國,不只是《流浪旅行》,還有《流浪旅行:青少年篇》、《流浪旅行:單身篇》、《流浪旅行:高爾夫篇》、《流浪旅行這樣穿》、《流浪旅行這樣吃:十週飲食指南》、《流浪旅行過耶誕》、《小寶寶的第一次流浪旅行》、《101道風味十足的流浪旅行食譜》、《流浪旅行中不可錯過的智慧》,諸如此類。

        最後,我一本書也沒買就離開書店了。我決定我要用我唯一知道的方法來寫這本書:從經驗、熱情、還有常識著手。

        如果這本書有時讀起來好像不合常理,那很好啊,流浪旅行本來就不合常理。

        至於「流浪旅行」這個詞,我一直以為是我自己發明的。一九九八年,我剛開始在沙龍網站寫冒險旅遊專欄,那時候我想要用一個明確的詞彙來定義我所做的事情,那就是拋開遵守常規的世界,用少少的花費旅行一段比較長的時間。「背包旅行」好像有些模糊,「遊歷世界」聽起來又太做作,而「旅遊」這名號也有點遜。結果,我把「浪子」(vagabond)這個名詞拿來玩文字遊戲:這個古老的詞彙是從拉丁文衍伸而來,指的是沒有固定居所的遊蕩者,我發明了「流浪旅行」這個詞。

        我幾乎已經要相信,自己為這種旅行的態度創造了足以引領風潮的新詞,結果我在以色列特拉維夫一家二手書店書架上發現了一本書,書頁有折起來的痕跡,書名叫《流浪旅行到歐洲及北非》,作者是一名叫做艾德‧布林(Ed Buryn)的美國人。這本書不但在我的旅行專欄上線前就出版了,甚至在我出生前就寫好了。雖然書裡不時會出現嬉皮時代(一九六○年代)的用語(「像躲警察一樣,躲開那些旅行社業務,自己出發去探索世界吧!」),但是我發現這本書中有不少有用的建議,解釋清楚又有見識,在孤獨星球旅遊指南出現以前,這本書就提供了獨自旅行所需準備的大小事項和哲理。到頭來,發現布林的書,與其說讓人洩氣,更多的是恍然大悟:這本書讓我明白了,不管你用什麼詞彙稱呼之,流浪旅行這件事原來並不是什麼孤芳自賞的風潮,而是(借用美國作家葛瑞爾‧馬克斯的說法)一種「隱隱約約的連結,串起長久以來被時空所隔,卻說著相同語言的人們」。

        在那之後,我找到「流浪旅行」一詞最早出現的時間是一八七一年(馬克‧吐溫的《苦行記》),但我從來沒有在字典中看到這個詞。就某個方面來說,這個詞有點胡搞瞎搞,刻意玩文字遊戲,來形容一種早已存在的旅行現況,連華特‧惠特曼都曾寫下:「我和你身無分文,卻能購得世上精選。」

        因此,我還滿想讓流浪旅行的概念保有一部分胡搞的感覺:無法定義,有些搖擺不定,可以讓人自由詮釋,正如旅行經驗一般。

        在你準備要讀這本書的時候,記住功夫巨星李小龍說過的話:「在你自身的經驗中探究真理……汲取有用的道理……加入專屬於你的元素……具有創造力的個人,勝過任何形式或系統。」

        踏上了路,流浪旅行也是這個道理。